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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光中死掉的那天,我搭計程車前往北大。當晚,我是中文系邀請的講師,負責一堂兩個小時的課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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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光中死掉的那天,我搭計程車前往北大。當晚,我是中文系邀請的講師,負責一堂兩個小時的課。在那裡,我與六年沒有見面的前女友重逢。
 
那天,出版社辦公室只有我。總編到中國協助愛人的巡迴講座,主編和丈夫剛買下自己的房子,努力將書與傢俱擺進它們未來的位置。余光中過世的消息傳開時,大部分人在大部分的地方辯論他值得哪一種死亡,總編夫婦則在中國被記者包圍。我接到她從半塊大陸某處人潮的中心打回來的電話,辦公室書架上某個角落有余光中受訪的錄音檔。
 
北大的講題本質上是那些被貼上成見的書。例如《把妹達人》,其實是一部當代圓桌騎士傳說,他們圍在一起開會討論如何征服女性,他們有教條,連作者自己最後都引用《帕西法爾》幫他們的領袖「謎男」下註腳。我在計程車上試圖和司機說話,我喜歡用當天的事作為講座的開場。很顯然余光中不太適合。
 
錄音光碟塞在文具行量販的那種光碟套裡,淺紫色的。除了聲音,還有余光中在錄音室裡的照片。我翻開書中那次錄音的紀錄,只有一段特別吸引我:他在轉機時替妻子買了珍珠項鍊,後來某次華僑聚餐時請她站起來秀給大家看。他說「其他的太太們就開玩笑,怪他們的丈夫說沒有送項鍊,當然也沒有配一首詩。」說這段故事的他真像一個人。
 
和前女友分手之後,我再也沒有見到她。聽起來理所當然,但那時我們念同一所大學同一個系。我之所以再也沒有見到她,是因為她絕對規畫過自己在校園裡行走的路線、修課時間、吃飯地點甚至上廁所的時機。畢業之前,我一次也沒有再見過她,意思是,她一次也沒有鬆懈。
 
「聽說北大附近的房子都是遠雄蓋的。」說完講座開場的一句話,我看見坐在台下的她。
 
停頓六秒之後,我做了我人生最糟的一次講座。會後,有人問起藍色窗簾,我明明知道該怎麼回答:藍色窗簾是指讀者擅自賦與文本意義,但我在做的事情完全不是要賦予文本意義,而是要分享我從其中學會的東西。「有人讀《戰爭與和平》覺得那是一個簡單的冒險故事,有人讀口香糖的成分說明而解開了宇宙的奧秘。」然而在現場,我只是賭氣:你覺得是那樣就那樣吧。
 
講座後,我在人潮中請她等我。
 
「那我們去喝紅豆湯。」她說。
 
她住在其中一棟遠雄蓋的房子。因為工作的緣故而重新進修。我想起自己以前曾經向她抱怨這個世界總是緩慢。人們總是愛上我許久以前愛過的東西。我愛它們的時候總是孤獨,之後卻又因為大家都愛上了而厭惡那些事物。
 
「因為你還是很驕傲的一個人啊。」她說。
「我今天表現超差的。」
「對啊。」
 
她總是跟我說實話。
 
電影版挪威的森林上映時我們一起去看。幾天後她寫信來,說她做了一個夢:
 
「大家(輕痰的人、其他中文系的,甚至有學妹、我的國小同學…)一起去森林裡野餐。我還記得和國小同學手牽著手蹦蹦跳跳,我還記得和C坐在同一塊木頭上、捏B的耳垂(他的耳垂是極品!),我還記得我跟你說了什麼。
 
『如果你願意看《挪威的森林》(書),你就會更暸解我啊。』
你笑笑地沒說什麼。
我覺得有些失落。
笑什麼呢?
『沒事。』」
 
回程的公車四十分鐘之後才出現。我在車上傳訊息向北大的同學道歉。「不會啊,今天很棒!」對方回答。我總是害怕得到某些尊敬之後就失去真實,但到了那種時候,也已經無從分辨了。
 
人們將只會認識那人的名字。人們將會只用他的名字來認識他。
 
那是我最害怕的童話 ── 他做錯了。沒有人告訴他。他會繼續做錯,因為大家只會對他微笑。沒有人告訴他,但大家已經告訴彼此。他們說:那就是他的本質。
 
余光中死掉的那天,我聽見了實話。從一個我犯過的錯。
 
我需要我犯過的錯。
 
 
 
 
#歌單三十天2018 ‧ 23
#你認為每個人都該聽的歌 ‧ 一個人的下午
 
Song & Lyrics
林溫溫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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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aiwan ‧ taipei ‧ editor⠀ 作品《一千七百種靠近 ─免付費文學罐頭輯 Ⅰ ─》、《晦澀的蘋果 VOL.1》、《蘇菲旋轉》(合著)、《鼻音少女賈桂琳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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